散文:当年育秧的白薯炕

我说白薯没有种子,你信吗?五一节栽白薯,只有老赶(外行)才会无知地说成“种白薯”。在我老家昌黎县晒甲坨叫“抹秧子”,那么,白薯秧子又是怎么来的呢?


要说白薯秧子,还得先说白薯吊子。养白薯秧子的种薯叫白薯吊子,它不是普通的白薯,是为养秧子专门培育的另类品种。大面积的白薯地,到了麦秋,爬满的白薯秧子已经覆盖了垄台。青绿色或土黄色的大蚂扁,尚处在少年成长期,但是它们已经成了我追逐的目标,捕捉的猎物,我在白薯地撒了欢地捉蚂蚱,看到社员从地里间一些白薯秧子,剪成一段一段的,栽到收割后的麦茬地里。一场雨过后,秧节上的不定根,就会膨胀成一嘟噜一嘟噜胡萝卜形状的小白薯,秋后刨出来,就是专为养秧子的白薯吊子。

白薯吊子由生产队统一经管。过冬的吊子不进普通的白薯窖,而是要系到足够深度的专用吊子井里保存起来,做到既保温又保湿,涵养住足够的水分,让吊子始终保持新鲜,尤其不能出现霉斑。等到来年的清明节,安置白薯吊子“上炕”育秧。

培育白薯秧子的露天暖床叫白薯炕。一到开春的时候,我们四村三队都要在西坑沿附近的菜地建白薯炕,白薯炕的选址要符合背风向阳的要求,白薯炕的四周,用夯土的方式夯出规整的土炕墙子,墙围子里就像家里搭炕一样用土坯搭上串烟的炕洞,一头通向炕尾的土坯烟囱,一头通到旁边一人深的坑道,与垒起来的土灶相连,炕面铺上沙土,这就是育秧的白薯炕了。到了大地回春的清明节气,在炕面上摆上白薯吊子,再覆盖一层沙土。烧炕的土灶,就像奥运圣火一样,点上火就不能灭火了。需要专人昼夜看护,定时压火,定时填煤。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,昼夜温差较大,太阳一平西,还要在炕上覆盖草帘子,让白薯吊子在酣然的睡梦中发芽长苗。看管白薯炕的活计,既能挣整工分又不累,闲暇的功夫也多,家里活计一点也不耽误,让人羡慕得眼红,但却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,稍有不慎,一旦土灶炉子火灭了,那一铺炕的白薯秧子可就整个玩完了,在白薯当主粮的年代,倘若不能按时出炕采秧,耽误了农时,绝对事关民生、事比天大。

我常跟着狗哥他们到白薯炕那边去玩,踩着楼梯一样的台阶下到烧白薯炕的坑道,犹如走迷宫一般,劈面而来的煤烟子呛得人咳嗽不止,不过越离着灶坑近,被呛的感觉越轻。狗哥他们一帮大孩子,把从北河里捞来的蛤蜊(河蚌)扔进灶火吱吱地烧熟,开河时候的蛤蜊肉厚好吃,肥而鲜嫩;把摸来的开河泥鳅,直接穿到炉通条上,用如今流行的烧烤方式,伸进炉膛,翻来覆去地烤得外焦里嫩,不一会功夫就烤成了金黄棒棍。我们凑在一起,吃得津津有味。把从河汊、土井子里捞来的奔儿奔儿(学名螺蛳),洗干净放进铁勺或者旧铝盆,加上水和盐,端近灶口煮熟,用缝衣针从螺壳里挑出来星星点点的螺肉,比秫米粒大不到哪去,不厌其烦地挑着,嗦啦着,吃得仔细又认真。那时只要能吃进嘴里的、能占着嘴儿的,能产生一丝饱腹感的任何食物,统统划入美食类。有一次还从北河的“王八汀”抓到一只乌龟,扔进灶膛烧吃了,我也分得一小块,虽说塞塞牙缝,也算品尝到美味,靠白薯果腹的年代,能尝到王八肉,可以了。

白薯秧子在白薯炕上潜滋暗长,就像产妇坐月子,直到一个来月之后才能长到“出炕”的标准,当紫色的叶茎分蘖出明显的叶节,这时就要把它们从白薯吊子的母体上一棵棵采下来,用浸水的稻草捆成50棵一把。头一茬壮实的秧子栽到生产队的白薯地里,二茬秧子繁育能力最强,分给社员用于栽种自留地,三茬秧子虽说瘦弱些,用于被蝲蝲蛄咬断秧子的垄垵补苗,也是绰绰有余的。

三茬秧子采过之后,白薯吊子的生命无私地全部奉献给了秧子,让它们在垄垵上重新成活,在大地的怀抱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力。白薯炕完成了它育苗的使命,重新恢复成菜畦的模样。翻出来的白薯吊子,则完全失去了入炕以前的神采,就像一截截皮肉干瘪的枯树根。将它们倾倒进沤粪池里沤成肥料,为大地上的庄稼茁壮成长,作出最后的贡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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